2015-01-08 21:00:00 | 作者: Uesugi | 来源：懂球帝
编者按：很多年轻球员被非法经纪人蒙骗来到欧洲，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实现足球梦，反而陷入流落异乡的悲惨命运。本文的主人公就是这样一位年轻人，从他身上我们可以一窥足坛人口贩卖犯罪的全貌。
即使只是穿着他平时工作时候的鞋踢球，苏莱曼尼(Souleymane Oeudraogo)也能展现出极高的踢球天赋，他能够做出很多花哨的动作，球就好像粘在他脚上一样，每个动作做起来都毫不费力。
在巴黎的西南部有个训练场，这里也是苏莱曼尼常常来踢球的地方。在球场上，苏莱曼尼踢后卫位置，但是看起来总觉得有些太单薄了——在傍晚的寒风中，这个21岁的球员只穿了一件马甲来对抗刺骨的寒意，他告诉我这是他唯一的一件外套。
在两年前，苏莱曼尼还是一位职业足球运动员，那时他加入了布基纳法索(注：西非内陆国家)的国家队。在8周前他来到了巴黎，之前的24个月里，他辗转在塞内加尔、葡萄牙和比利时各个足球俱乐部的青训营之间。
作为一个年轻球员，苏莱曼尼希望自己能在这个一月有所突破，这个月是欧洲足球冬季转会窗口开启的时间，在这31天里，英超的各家俱乐部一共将预计烧掉1.5亿英镑的转会费，在去年夏天转会窗的最后一周也曾经这么疯狂过——曼联为得到迪马利亚支付了5970万英镑的转会费，创下了英格兰俱乐部引进球员转会费纪录，之后哥伦比亚的前锋法尔考也来到了老特拉福德，租借加盟一年转会费也有600万英镑之多。
然而对于苏莱曼尼这样的足球底层阶级球员，欧洲顶级联赛是一个闪亮却虚无缥缈的泡沫。从西非、南美甚至远东，有一些年轻的球员在无良中介人的恶意引诱下来到欧洲，他们本为追逐自己的足球梦想，结果却发现自己生活在噩梦之中。苏莱曼尼就是个法国足球版贩卖人口的受害者，现在他被遗弃在了首都巴黎，没有俱乐部合同，没有人脉网络，他在巴黎如同一叶浮萍一样飘荡——“这比我想象之中的要艰难。”他平静地说。
在足球人贩子将他从布基纳法索的青训学院带出来时，他还是个学生，那个经纪人向他保证，之后他会在葡萄牙踢上职业联赛并且能够获得成功。“那时的我已经在全国锦标赛中打比赛了，而且那个班里的很多小伙伴已经在联赛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他说，“我的另一个朋友在法国踢顶级联赛，有人告诉我：我会去葡萄牙，继续完成训练。”而相反的是，他的经纪人把他遗弃在了葡萄牙，没有任何工作以及正式的书面文件。
苏莱曼尼和他最好的朋友一起长大，他们成长在布基纳法索第二大城市博博迪乌法索，幸运的是那个朋友被一个著名的足球经纪人发掘，现在他进入了英超一家年轻才俊辈出、且球队成绩极佳的青训营里，但是在这条平行的轨道上，苏莱曼尼却走向了毁灭。
苏莱曼尼的情况在那些足球运动相关法律法规不完善的地方，是家常便饭一般的存在，很多男孩被欧洲的无良经纪人骗到欧洲，那些后来被意识到其天赋不足以成功的人，往往就被遗弃掉。而那些天赋的确不错的球员，他们被那些经纪人完全控制，以期能够向俱乐部卖个高价。
在2007年，一艘破渔船被冲上了西班牙特内里费的沙滩上，船已经被船长遗弃，里面还有130个将近脱水的人，其中就有15名球员，他们被骗到欧洲，本以为自己将进入马赛以及皇马的青训营。
这些孩子往往将家族的全部积蓄，支付给那些经纪人，而且孩子去欧洲的旅费以及生活费也往往由他们支付。那些经纪人往往来自欧洲或者中东，他们把球员送到各个俱乐部以赚取佣金。即便这些球员通过了考核，能够进入到职业足球的领域，他们收入的很大一部分也要归入到他们的经纪人帐下，有时他们的护照甚至被那些经纪人所扣留。
杰克-马什(Jake Marsh)，是国际体育社会中心的青年运动员培训及保护部门的管理者。据他估计，可能已经有多达15000名球员被“贩卖”到欧洲，几乎所有人都是被骗来的，且已经被流氓团伙控制，而且这样的情况正在变得越来越糟。
大多数像苏莱曼尼这样陷入困境的球员往往选择了沉默，因为他们不希望自己发出声音后招来别人的报复。更关键的一点是，他们的签证可能已经过期了，如果发声就可能意味着遣返。
不过，苏莱曼尼得到了自己西非同胞让-克罗德-布沃明(Jean-Claude Mbvoumin)的帮助，这位前喀麦隆国脚在14年前创建了“足球文化共济会”，因为在那时他看到了几十个无家可归的球员睡在了圣丹尼斯公园，于是很受触动。然而今天这个数字已经增长到几百人，最小的孩子可能才11岁。
由于各家俱乐部都想要优秀的年轻球员，以至于有些俱乐部甚至冒着很大的风险去利用非法的、见不得人的手段获得那些优秀的年轻球员。比如巴塞罗那，四次欧冠冠军得主的拉玛西亚青训营被认为是欧洲大陆最好的青训营，他们被FIFA指控涉嫌非法引进年轻球员，结果被处罚直到2016年1月都不能引进球员，在之前他们提起了上诉希望能够减轻处罚结果，但是被国际体育仲裁法庭拒绝了。
“在巴黎，有很多像苏莱曼尼这样的孩子。”布沃明说，他身材瘦长，衣冠楚楚。在我们谈及苏莱曼尼这样的球员的问题时，他频频打断我们的谈话，我们的会面是在一个后街的办公室，这里人烟稀少，办公室里稀稀拉拉地挂着几件球衣作为装饰。足球文化共济会没有永久性的基地，因为他们没有资金，也没有活动的网站，而这个办公室每天工作的时间也不过几个小时而已。
苏莱曼尼坐在布沃明的身边，显而易见他的气场和我们都不一样。“他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中，他的哥哥现在还在为着喂饱自己而苦苦努力。”博博迪乌法索与布基纳法索的其他地方不同，在历史上它就是一个重要的贸易中心，而且现在它也有着“出口”足球运动员的历史。查尔斯-卡巴罗(Charles Kabore)，比苏莱曼尼年长5岁，他在法甲九冠王马赛队有着很辉煌的时刻，在去年夏天他离开这里加盟俄罗斯的克拉斯诺达尔库班队。这条路也许苏莱曼尼本来也能走上的。
“之前我在波尔图的一个二线队踢球，为他们的U19青年队效力。”苏莱曼尼告诉我。那时他生活在波尔图城市南部郊区的一个港口区的小公寓里，俱乐部方面提供给他的只有最基本的生活费用。这支球队在2010年从葡萄牙顶级联赛中降级，之后他们就很少投钱给青年队了。“不久，他们就完全解散了这支球队。”他说。
他去葡萄牙的社保服务中心领取住房补助——“我的经纪人和我一起去了，然后钱全部进了他的口袋，之后他就离我而去，他说他的工作就是把球员带到这里来。”在来到这里时，经纪人已经从俱乐部方面收取了佣金，而当苏莱曼尼赚钱时，他会留在这里与苏莱曼尼保持联系，像吸血鬼一样吸取着他的收入，现在赚钱的机会没了，他也就消失了。“之后我从来就没有再见过他。”苏莱曼尼之后离开了这里，联系上了在比利时的一个朋友，他在那里呆了一个多星期之后前往巴黎。
为什么不接受梦想破灭的现实回到布基纳法索？足球文化共济会的财政顾问吉莱-拉蒂尔森(Gilles Ratiarson)，他与很多被遗弃在法国的非洲年轻球员有过接触，对此有着自己的看法——“这些孩子是家庭的希望，他们代表了一种生活方式，所以如果回头回到非洲，那就意味着失败，他们对于自己的一事无成感到羞愧，于是他们总是会想着再去争取些机会。你能在桑加特(注：法国城市)看到好多这样的孩子，还有加莱(注：法国地名，与英国隔海相望)，他们往往选择从那里进入到英国。总之你可以在很多地方看到他们。”
这对于足球来说是个很大的丑闻，在上个月早些时候，圣玛尔塔集团——一个在教皇支持下组织起的由执法官员以及宗教人士组成的全球性组织——在伦敦进行了一次关于消除人口贩卖而举行的会议。但直到几位大主教讲到，尼日利亚的一些足球青训学院将年轻球员明码实价地卖到欧洲时，大多数的代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之后我把电话打到了威斯敏斯特红衣主教文森特-尼古拉(注：天主教会在英国的代表)那里——“在会议上， 给我印象最深的一点在于，那些人诱惑孩子们上钩的手段，简直和人贩子的方式如出一辙。”他表示即使是英超联赛也受到了这些问题的困扰，“有些人贩子去到足球学校找到那些优秀的年轻球员，向他们保证他们能够来到英格兰，进入到这里的青训学院，未来还能够在英超联赛里进行他们的职业生涯，而当他们来到英格兰时，就彻底被这些人所奴役，有的甚至被遗弃掉。”
这些容易被洗脑的年轻孩子被很“高效”地出售到各个足球俱乐部，就球员招募的合法性来说，这件事绝对有问题。“和非洲的代表们进行了交流之后，我发现这是一个真正的大问题。”英国伦敦警察局长霍根-豪(Bernard Hogan-Howe)说，“毫无疑问，对于那些有足球天赋的孩子来说，这或许本来是个不错的机遇。”这些孩子和他们的家庭被人以“成为下一个德罗巴”为名义的“梦想”出卖，霍根警官说：“这些人贩子践踏了别人的梦想，我们应该更多地关注这些事。”
在与尼日利亚和西非地区的同行合作的时候，我们发现那些冒牌的足球经纪人在这片区域尤其活跃，但是这个问题的根源以及很多东西都没有被挖掘出来，在英足总，他们也没有就这个问题成立工作组，FIFA也没有密切监测这个问题。
“一旦到了欧洲，那些经纪人就对孩子们不闻不问。”足球文化共济会的财政顾问吉莱-拉蒂尔森说，“这的确是常有的事。”苏莱曼尼表示赞同，他刚刚到达欧洲的时候，以为会在欧洲的一家著名的俱乐部取得一份长久且固定的合同。“我来到这里时接我的另有其人，而当我在车站遇见那个经纪人时，他说：‘不，你误会了，我从来没说要为你做这些事情‘。”
苏曼莱尼遭遇的那个经纪人，通过伪造一份自己与波尔图当地球队的合同(合同中球队允许他为球队挑选球员)，从而取得了博博迪乌拉索当地青训学院的信任，同时苏曼莱尼也希望能够挣得更多的钱来养活家里。“我5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之后我的叔叔抚养我长大，但是后来他也失业了，所以我必须为他努力，这些年我一直拿他当我的父亲对待。”他说。
到了法国，苏曼莱尼又一次遇到了冒牌经纪人，“有一天那家伙打电话给我，要求我付钱给他，他就做我的经纪人。”他说，“后来我查了下他报给我的名字，但是我发现这个名字并没有出现在国际足联官方授权的法国足球经纪人的名单上。”
杰克-马什这些年多次作为私人侦探来调查假球指控。他说在调查足球人贩子的问题时，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广泛沉默。“没有人跟踪调查这些人，这些有组织的犯罪团伙总是能够吸引很多机会主义者，而受害者都是各自为战，他们谁也不想当那个出头鸟。”
他还呼吁联合国加入到合作当中。“犯罪的性质是非常复杂的，”他解释道，“首先，这个问题的各个环节发生于不同国家的司法管辖区，所以联合国应该带头发起合作，非洲国家联盟也有责任保护他们的孩子，但是考虑到这些国家政府的执法能力以及行政效率，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对此，足球文化共济会编纂了一个小册子，这个小册子被分发给非洲足球学校的孩子们，它告诉那些孩子如何辨别经纪人的真假，如何阅读合同，如何鉴别经纪人提出的去欧洲大俱乐部试训到底是不是真的。
共济会创始人布沃明认为自己在如此广泛的足球人贩犯罪面前，很是势单力薄，“联合国应该考虑向国际足联施加压力，这样的行为可能是徒劳的，根据FIFA的声明，他们的宗旨是为了不断地推广足球运动，他们无权管理这样的事情。而且FIFA总部设在瑞士，他们并没有执法的权力，而且他们自己也被腐败问题缠身，想让他们出面根除这件事，主观客观上都是不可能。”
布沃明指出，财大气粗的FIFA，对于卡塔尔建设2022年世界杯场馆导致多名建筑工人死亡的报告，都能视而不见，他们怎么会出面保护那些孩子的权利？
“只有很少的人愿意去了解足球的本质。”他说，“腐败、洗钱，这些东西都摆在了明面上，当你看到了国际足联那些官员的傲慢态度，你就会知道我们为了自己的自欺欺人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有时我在想，足球是什么？赚钱的工具？消遣亦或是娱乐？当我还是个年轻球员时，我知道这是个能让我出人头地的好机会，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就要忘记保护我们的后辈。”
21岁的苏莱曼尼认为他还有地方可去，尽管一些慈善机构，比如红十字会还有足球文化共济会，只能给他提供很少量且未必长久的帮助。“在周末我要忘记自己的窘境，和朋友出去放松一下，”他说。
当问到他和自己的母亲还是否有联系时，他说：“有的时候她打电话给我。”
这些天他准备尝试争取一些突破。“如果有另一个国家的俱乐部向我提供合同，我也会接受。”他说，“我记得我离开学院的那天，我坚信我能取得成功，因为这是我能前进的唯一方法了。我仍然认为未来我还有希望。”
当他从冷得刺骨的球场回到办公室时，吉莱给他带来了好消息，奥尔良一家踢法乙联赛的球队愿意给他提供机会，也许现在高兴还有些早。吉莱还送给他一件真正的冬季厚夹克让他穿在身上，也许对他来说，这是他来到欧洲以来，在寒冷的冬季少有的会感到温暖的时刻。
文/懂球帝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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