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舅舅家孙子结婚,我和家人便一起回了故乡,参加表侄儿的婚礼。
现在城市的婚礼变得既简单又复杂,完全没有了当年婚礼的形式和意义。说简单,就是用车子到宾馆里把新娘接回家,办一个仪式,亲戚朋友一起吃个饭,算是对关系的认证。说复杂,无非是各地彩礼陪嫁分量的掰扯,以至于可能干戈相向不欢而散。
其实,故乡小时候的婚礼,格外热闹和温暖,尤其在女方。
姑娘出阁前几日,娘家亲属整个村便张罗起来。一项重要的工作是挑选“锣鼓仪仗”的队伍,一般是四个人组成,全是同宗十来岁未出嫁的姑娘或者新娘未出嫁的伙伴:一人司鼓,一人司锣,两人司钹。韵律大致是“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噹;锵锵咚锵咚咚锵,噹”。“咚”是鼓声,“锵”是钹声,“噹”是锣声。锣鼓仪仗一般需要提前演练三五天,熟悉韵律的配合,当然也有天分突出或者熟练的姑娘上手很快。
锣鼓仪仗的水平是女方婚礼的重要看点,也是各村比赛的重点内容。实际也不全然。更重要的看点,其实是组成“锣鼓仪仗”的四个姑娘,她们是比新娘子还重要的焦点。因为毕竟新娘子已花落人家,尚未许人的仪仗姑娘则是农村最珍贵的资源,是沿途各村时时惦记的对象。
因此,即便事主家自身或找了条件甚好的夫家,有车辆迎送,那时大多是“解放”这样的卡车,新娘子坐在驾驶室,送亲队伍则站在车厢里,一路旌旗猎猎,好不热闹。但凡途经大的村庄,婚队就要下车步行,称为“下轿”,那村里和周边的小村必然有队伍相迎,其实他们也是送亲队伍的组成部分,即便以往俩村关系闹得很僵也必来参加,这一点很像奥林匹克期间的休战。来相迎的主要是四种人:看热闹的孩童、未成家的年轻小伙、家里有待婚儿子的母亲、还有就是专业的媒人。这样,他们的目的就极清楚了——送嫁队伍里未婚配的姑娘。遇到他村的送亲队伍,婚队是需要下车致谢的,一项内容是展示仪仗音乐,但更主要的是送亲队伍的“纠缠”。无非是要仪仗的姑娘表演才艺,唱歌,或者跳舞。表演完毕,便燃放鞭炮,作为送亲的结尾和对新娘的祝福。说“纠缠”,不过是一个比喻,其实他们非常文明,绝少刁难姑娘们,更多就是让姑娘们多展示一些,多留一阵,也有更多的时间和机缘物色可以配到本村的女孩吧。一旦哪个村里在迎送过程中表现得不友好,甚至猥琐,那会很大的影响周边对这村子的看法,最终会反映到村里未婚男子的终身大事上面临歧视,这对农村来说是万万不能承担的。
我家因为姑娘多,条件也算好,所以经常成为仪仗队伍的主力,但也不能展示机会全由我家占了,所以一般我家都只出一个人,那时候农村也不缺小姑娘,她们也乐意参与这样的工作。这更多是千百年来承继下来的传统,和一种非常重要的“求偶仪式”。
那个时候的农村是很闭塞的,嫁娶大不过是本地为主。那个时候,妈妈的愿景,估计也是三个姐姐找了本地的夫家,同时也关注谁家有条件出色配我的姑娘。
直到大姐考上大城市的大学,妈妈就知道,家里的姑娘们想必是要找外面的夫家,对我找本地姑娘的愿望就更加强烈。加上我也算是本地比较上进的孩子,父母交游也甚广,我尚在大学期间,便有人陆续来说媒。既有我两小无猜的伙伴,也有爸爸说的“官府的千金”。她们都是极优秀的女孩,只是,各种原因,终究没有成就因缘。
弹指之间,我离开家乡很久了,参与家乡婚礼的机会其实并不多。我仍记得临近村里送嫁队伍中经过我家时那些出色的姑娘们,设想过她们会不会嫁到我村里来,甚至嫁给我,她们现在在过什么样的日子,惟愿她们一生平安喜乐。
现代社会的交往空间有了极大的拓宽,我们遇到各式各样的人,总是来去匆匆,大多也相交浅浅。我们的生活物质上确实前所未有的丰裕,精神里却时刻向往祖辈传承下来,也许是生物本能中想要的温暖和关怀。我和妈妈聊天时说,以前的社会,更多是“互助”,现在的社会,更多是“衡量”,本无关对错,却着实让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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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ahhoo FROM 117.6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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