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我曾经那么钟爱过的C-Webb,那个充满天赋、才华横溢,却时时散发着
与众不同的奇特灵气与吸引力的身影。一切的辉煌和闪亮,也许会随风离去
因岁月而模糊,但那个影子,却只会在我的心里随时光流逝而愈加沉淀、更
显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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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我们要去砍一个人。
夜很深了,可是我睡不着,我每到砍人前的几天晚上都不太能够入睡,倒
不是因为紧张,自从14年前叫了那个莫须有的暂停之后,我就不再紧张了。
因为很显然,紧张的时候,我会犯错误。而这个世上若有一件事是容不得犯
错的,就是砍人。
我已经厌倦了总被人砍,所以我不紧张。我之所以不能入睡,是因为我在
磨刀……
夜凉如水,刀如凉夜。那是一柄好刀,刀长六寸九,由柄至尖通体暗黑无
光,那是一种拒绝生命的颜色。月光下的它迟钝、沉滞、黯淡而又冷漠,丝
毫看不出它轻吻敌人颈大动脉时那种飞雪落羽般至轻至柔的灵动,一如近年
来越显寂寞孤独的我,诡异而又倔强,怎样努力也无法再忆起昔日年少轻狂
快意恩仇的辉煌时光了……
很多时候,我觉得它就是我,而我,就是它。我已经老了,刀呢?刀也会
老的是么?
……
这么多年来,我用它砍下了很多仇人的头。我十八岁的时候就因为一手轻
灵激越的刀法而赢得“天下第一年轻刀手”的金字牌匾,但那时的我依然稚
嫩而冲动,十四年前的那个夜里,正是因为我的一次致命失误,导致我们密
歇根五虎帮被北卡码头的硬脚跟帮砍翻,那一晚,是我距离“胜利女神”最
接近的一次,但是我让机会从指间悄悄流走……十四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
想着她的一颦一笑,没有一晚不因她的绰约风姿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但是,在那之后的五千个日日夜夜之中,无论我再怎样努力拼命,无论我
付出再多的汗水和血泪,她却再也不肯见我,甚至连见到她的一个背影都已
成为奢望。远山的融雪一天天渐渐模糊了头脑中她的面庞,初夏的轻风一年
年稀释着记忆中她浅笑的味道……
为了再见她一面,我以状元身份进入了“江湖”……
进入“江湖”,意味着我不再是个街头厮混的小流氓了。“江湖”是个组
织严密、水平高超的杀手的联盟,每年都要举行很多场刺刀见红你死我活的
比武,各大帮派全都倾巢而出、尽遣好手,只为了争夺那个“江湖盟主”的
宝座。年少的我简单而又坚决,我只有一个梦,那就是再见她一面,或者她
对我笑一笑也好,或者能牵一牵她的手也罢,然后,我想我会哭,痛哭。这
就是那个梦的全部。我还很年轻,刀法也足够好,我每天都在快乐而激动的
期盼着,我想实现那个梦,应该不会需要很久吧……
一开始我跟着金山镇勇士帮混。那时候勇士帮有个性格乖张、人见人怕的
砍人好手“锁喉手”司徒锐威,和疯疯癫癫的他恰好相反的是个性内敛、城
府极深的“上帝左手”慕容林,他们俩是帮主唐逆僧的左右手。
唐逆僧,人如其名,是个总是信奉“反其道而行之”的联盟的异类,自从
三十年前他判出唐门自立门户之后,一直大张旗鼓的推行他自创的“急风掠
火大阵”。虽然我只是个二十出头的新丁,但是唐帮主他依然非常信任我,
也许是因为他看中我的速度和潜质而着意培养我。那一年,我和慕容左使、
司徒右使搭档,把唐帮主的“急风掠火大阵”发挥得淋漓尽致,赢下了五十
场火拼,而且是整个“江湖”杀手盟中帐下人头第二多的帮会,并因此而被
选入秋后绝顶峰女神宫的单挑决斗。不幸的是,我们碰上了那年记下第一多
人头的凤城西阳会,在我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的时候,决斗就已经结束
了。我们倒在绝顶峰的脚下,甚至连女神宫的正门都没有看到,就战败了。
离开绝顶峰回金山镇的路上,我依然懵懵懂懂脑中只不断重放着刚才西阳
会头号杀手“天怒”查霸雷那只斗大的铁拳……那拳头,离我的喉咙只有一
寸三分,这些,就是我这一年来流血流汗所换来的全部记忆?
我甚至还来不及愤怒,来不及质疑,来不及灰心,来不及反应,一切就都
已经结束了。这样的结果让我如此的沮丧,甚至对唐帮主的阵法也产生了一
丝怀疑。当然,只有二十岁的我,又怎能瞒的过目锐如刀的唐帮主呢?那天
三更,当慕容左使和司徒右使都熟睡之后,唐帮主把我叫到客栈的后院——
“我看你不用回金山镇了……”仿佛在自言自语,他甚至没有抬头看我。
没有等我的回应,他继续沉吟道:“我可以留下你,但你已不完整……你
心中已有了疑惑,就如同有了裂痕的瓷器,无论那裂纹如何细微,都已不可
再用。你年轻、刚猛,充满勇气、才华横溢,坦白讲如果有人要我一只手去
换你,我会毫不犹疑的问他要左手还是右手。但可惜的是,今天的情形,恐
怕我砍下双手双脚也无法挽回你心中的那一丝怀疑了……”
没用唐帮主多说,那一晚,我收拾包袱狂奔八百里去华声屯黑巫会投奔同
门师兄霍华德。现在想来,那时我年轻的心里,恐怕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为了再次杀上绝顶峰、杀进女神宫、再见她一面,我想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有
丝毫犹豫的,更何况那一年,我刚凭着灵动妖异的刀法被评为联盟最佳新进
杀手,志得意满、心比天高的我对金山镇和唐帮主以及他的阵法并没有丝毫
的留恋和惋惜,在我的心里,黑巫会是个更加适合我刀法发挥的地方,我在
那里当然会更加有机会一圆心中旧梦啊……
然后,我受伤了。
受伤的时候,我有很多的时间,去想很多的事情。有时候我也会想起唐帮
主,和勇士帮。听江湖上的朋友传言,他们好像混的很不如意,整天被人砍,
唐帮主不久前因为战绩不佳以及放走我的事儿在长老会面前无法解释而被逼
退位。那一刻,我的心里有过一丝后悔,我想起过去在金山镇的日子,我们
快乐、鲜亮、纵情和激动,我们浩浩荡荡,我们义无返顾,我们吃最大块的
肉喝最凛烈的酒,我们杀人时在笑被砍时在笑走在街上时在笑演练战阵时也
在笑,每一寸的空气中都充满着年轻、朝气、生活与希望的味道……
……是什么沉闷了一度天真的少年?又是什么迟滞了一度灵动的天才?是
在华声屯和伤痛挣扎的一个个夜晚?还是后来在沙迦缅都天王楼一次次伤心
的近在咫尺?我曾经无数次问过这样的问题,回答我的,却只有空荡房间里
令人窒息的空气的扭动……
我想,“江湖杀手盟”的历史上,一定也曾有过很多很多和我一样的少年,
一次次无助的问过同样的问题……青春和激情这样的东西,早已不属于我了,
看过太多的流血夜,砍过太多的仇人头,现在的我,早已对那暗红而温暖的
流质失去了应有的反应,每问一次那个问题,我的心就更坚硬一分,封闭一
寸,我想若不是因为心中的那个她的影子,遍体鳞伤的我,恐怕早已心死。
我五次进入联盟中秋“星明耀九州”比武大会,我曾拿下联盟“金板王”
金字招牌,我也曾率领沙迦缅都天王楼赢下联盟最多比武,一路杀至女神宫
正殿之上,直到败在“天鲨星”欧阳逆和“小天神”柯布衣率领的紫金盟手
下。
每一次的冲击,每一次的挫折,都让我多一分漠然,添一丝黯淡。我的膝
盖在多年的争战之中早已破损锈蚀的有如天香楼檐下叹息过百年风雨的风铃,
但比之我膝盖上沉重累赘的护膝更加明显、更让我迟滞的,却是我对杀人的
深深厌倦和敷衍之意。
渐渐的,不仅天王楼的长老们,就连长安城华严寺门口扫地的小沙弥也看
出我眼中的苍老和退意。两年前的冬天,我被长老们扫地出门,来到了费城
七六人魔谷。两年中,我仍然无法找回年少时拔刀的激动与热情,很快,费
城我也呆不下去了,偌大的江湖之中,一时之间竟没有我韦某人容身之地。
这时候,我想起了回家。十三年了,我没曾想过这两个字一次,反反复复
浮浮沉沉之后,这两个字竟忽然在我心中如此的温暖起来。我越想它就越冲
动,越想它就越热烈,忽然之间,我竟是那么急切无法稍待的想要立刻回到
家里!我想我找到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的那种感觉,那种心脏无法抑
制的狂野跳动的感觉,那种血液无法停止的沸腾翻滚的感觉!不再去想她模
糊的容颜,不再去追寻她缥缈的背影,我只要回家,只要和兄弟们在一起,
只要重新欣赏生命的活跃,重新品尝终止生命的震颤!
有时候,命运竟似冥冥中自有安排一般的奇妙和不可捉摸——就在这时,
我收到家乡奥本山金铁盟盟主“飞花摘叶草根王”毕大先生的飞鸽传书,说
到失去“金钟铁板”华力士的兄弟们是多么多么需要我和我的刀,我们聚首
之后金铁盟将会多么多么的强大,甚至提醒我三年前当他率领金铁盟夺下联
盟盟主宝座时所见到的她是多么多么的风华绝代言语不可形容。只看到这里,
我眼中竟有了一丝湿意……她,十三年中,我以为我早已忘记了她,也不再
刻意去想她,但毕大先生的一纸短笺,却如千斤重锤轰然击中我的心,敲碎
了心上那厚重冷峻的外壳,释放出心中鲜血的蒸蒸热气来。是啊,她,我今
次,却是无论如何拼了性命不要,也一定要再见她一面的……
多少年来,我在聚光灯下辉煌闪亮,我在专家笔下畏缩退避,我在擂台之
上承担背负,我在夜深之后寂寞湮灭;我被拥戴、被讨伐、被赞美、被唾弃,
但没有任何人知道,或者没有任何人肯相信,我的心里,却一直有那样一个
完美而明亮的白色影子……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应该纵酒高歌的我,却时时显露出悠远苍茫的神色,
那正是当我每每想到她的时候啊……
所以我加入金铁盟。为了她。
而且,我已经太老了,已经不再具有担当旗手的勇气。在金铁盟里面,我
肩上不再有这样的压力。除了毕大先生压阵,我们还有“怒吼天尊”华来生、
“铁面神镖”韩迷盾、“千手魔猿”普林松等一干好手。在这样高手如云的
环境下,我也能够放下包袱轻松发挥,虽然丧于我手中的人命不如年轻时那
么多了,但是我的刀法和对机会的把握却更加老辣清晰起来,因为我不再需
要承担整个帮会的攻击任务而可以更加专心,不出刀则已,一击必中。
今年,我们士气冲天、纵横阖捭、高歌猛进、势如破竹。我竟渐渐的再次
找到了年少轻狂的飞扬感觉。三天前我们在绝顶峰脚下一举击溃了年轻的芝
城火牛帮,在登顶的下一站,等着我们的是又一个年轻而自信的帮派——克
里山铁骑堂。今次,我不会再让机会从指间错过了。他们,一定要死。
很简单,他们不死,我死。
虽然我已经很老,很软弱,也很迟钝,但我仍然有刀。有刀,就要砍人。
我们要去砍的那个人,还是个孩子,可是他们都叫他“国王”。
很有点讽刺意味的是,过去的这六七年间,我一直都是沙迦缅都天王楼的
头号杀手。他是国王,我是天王之王,曾经是。
我见过那个年轻人,暗夜中的他锋利而骄傲,无论面对多么可怕的对手,
他的眼中都闪亮着一种毫不畏惧的热情与坦然,一如十三年前的我。他有岩
石般坚毅的肩膀,也有绸缎般柔顺滑腻的身姿,也如十三年前的我。我想他
的心中,也一定有一个同样的清晰闪亮让人迷醉的身影,更如十三年前的我。
一想到他那令人嫉妒的可笑的勇敢和朝气,我就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
一天,只需再等一天,我就可以用这柄刀刺进他那高挺而自信的胸膛,静静
的欣赏那年轻温热的血液缓缓涌出的情景,我想我要用尽全部的力气,去努
力记住那一刻的每一帧画面,不为别的,只因为那样的生命,是值得我全心
的珍重和尊敬,即使是在终结它的时候……
夜已深,没有风吹过。
只因为,我正在磨的,是一柄死亡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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