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架上有一本书,年维泗,麻雪田,杨一民著的《足球》;这本书里面夹
着厚厚的一叠球票。偶尔我会把这些陈年烂纸拿出来翻翻,回忆自己对中国足球曾
经的热爱,慢慢体味当年的快乐。想不起来是谁说的了:怀旧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梦
。
我从81年开始守着家里那台9寸黑白电视看球,但现场的感觉是电视所不能替
代的,亲眼目睹臭脚同胞一脚平庸的远射,然后跟着全场观众狂呼乱喊,这种荡气
回肠的感觉有时候要胜过看老马晃过希尔顿。不过电视也有一桩好处:全世界球迷
可以通过这个小盒子来互通有无,我那时候做梦都想在体育场里玩一回人浪,没想
到后来这个动作能做到腰酸背痛,于是就站起来虚应故事,双手像熊瞎子作揖一样
一甩,有气没力地"噢"一声了事。
最早一次现场看球是在先农坛体育场,然而这张票已经找不到了,于是我就没
办法确定这是88年还是89年。参赛的有中国队,中国二队,广东队和辽宁队。现在
回想起来,嗣后十年中国足球的许多节目都在这个无关紧要的小循环赛上预演;足
球史家喜欢用大赛来划分时代,不过老崔说得好:"告诉那个胜利者他弄错了,其实
早就开始变化了." 首先是南派足球的中衰,广东队接连三场惨败,这在当时是不
可想象的,然而事实证明,南派足球的细腻在辽宁和国二粗糙硬朗的逼抢下几乎无
处施展,两场比赛都是六比零;广东队唯一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队员是门将,他
扑救了两倍于失球的险球,这个人的名字是欧楚良。而国家队最主要的问题是得分
能力不行,他们3:0胜广东,1:2输辽宁,最后需要赢国二若干球才能夺冠。当时我
很难相信一大堆耳熟能详的名字会赢不了对面那些无名小卒;但结果是1:1,两个进
球都是点球。给国二罚进点球的人我以前从没听说过,不过后来这名字在报纸上重
复了许多遍之后我终于也记住了:范志毅。实际上,辽宁和国二的踢法随后主宰了
中国足坛相当长的时间,而前者成就了十连冠,后者基本上原班升格成了国奥队,
然后又升为国家队。而老国家队稍后终于为他们的破门乏术付出了代价,先是折戟
世界杯预选赛,然后又在家门口输掉了亚运会。
输给泰国的时候我也在现场,之前是科威特对韩国,西亚人赢得了全场的掌声
--十四年之后的今天,轮到了伊拉克人--如果一个民族能从废墟中站起来踢球,那
它就还有希望和斗志。所以日本出兵巴格达是愚蠢的,但他们带着足球去又是聪明
的。扯远了,还是回到球场上来吧。当时说到中国队,有四个字是必提的:临门一
脚。中国队这场的表现给这四个字作了最好的注脚。这其实是场乏味的比赛;精彩
的程度甚至还不如五一九。除了乱糟糟的围攻和起球之外只有两件事情还有印象:
一件是高丰文指导赛后下课了;另一件是那天是国庆节。
关于这届亚运会,其实还有一点闲话。那还是在1985年,当时我的班主任把同
学们组织起来模拟亚运会--这个活动在北京市还得了个不大不小的奖。由于这位从
不看球的老太太坚持认为足球金牌应该由社会主义国家获得,于是我有幸这场决赛
中担任了朝鲜队守门员。最终的结果是3:0,中国胜。马老师,我爱您,您是全世
界第一个猜中90亚运会足球亚军归属的人。
另外一张大赛球票是七运会半决赛的票。在奥运会不带我们玩的时代,我们就
靠全运会这种东西自娱自乐,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是到后来全运会变成了各省搞
体育的终极目标。今天看来这未免可笑,但当时大家对全运会足球冠军的重视不亚
于大力神杯(虽然大球冠军还没有实行双计),于是根据惯例,甲级联赛休战一年,
各俱乐部全力配合各省足协组队参赛。北京队特地从塔希提召回了宫磊--他现在在
电视上已经混得脸熟了--北京队后来获得亚军,他在中场的调度也有一份功劳。
还有一张是亚洲少年锦标赛的票,也是我唯一一张丰台体育中心的球票。那天
中国队4:0血洗了韩国队,不枉我顶着大风骑了四个小时的车。庞利上演了帽子戏
法,另一个前锋也有一球入帐,他的名字后来我查到了:姚夏。这拨孩子后来遭到
了"揠苗助长"之类的严厉指责,大个子庞利更成了少时了了的典型。然而那以后成
年的,少年的,土生的,留洋的,英式的,拉丁的,白金的,天才的诸般国家队们
在各种比赛中被韩国人打得满地找牙;当你看这种比赛看到麻木的时候,偶尔也会
回想起93年那个狂风大作的快乐的下午。
不过我手里最多的还是甲A联赛的球票。末代甲A落幕时,媒体们一窝蜂地在做
甲A十年的专题;但这个提法并不确切。事实上89年就开始分甲A甲B了,当时的足
球报还揶揄道:我们可以接着建立甲C和甲D联赛,然后把甲字取消,就顺理成章的
和国际接轨了。不过,真正的主客场比赛两年后才开始,那时候激烈讨论的一个议
题是中国这么大,客队火车票(注意是火车票)这笔巨大的开销应该如何去平衡。我
开始看甲A也正是在这时候。91年的甲A无疑是世界上最怪异的赛事之一,比如,在
这个顶级联赛中,每个队只有14场比赛可打,而降级率高达25%;再比如,这个国
家的国奥队也参加了这个联赛,但是全部比赛在上半年就打完了,而这些国奥队员
的关系还在母队,如果他下半年不代表该队参赛,这个母队可以得到1分的国脚加
分;更奇妙的是,依靠这些加分和一大堆复杂的计算,最后甲A兄弟们精妙的把已
经不作为俱乐部存在的国奥队挤进了降级区,而最终即使算上国家队加分,国奥队
比那一年的亚军也仅少2分而已。
即使是这么样一个乱七八糟的比赛,对我的吸引力也是空前的。因为我们羡慕
了那么多年欧美的联赛制度,现在终于有自己的主客场比赛可看。那一年我看了北
京队主场的全部比赛,也保留了所有的球票。当时的球票很简朴,跟礼堂的电影票
差不多,上面印着"北京职工体育服务中心北京工人体育场",再有就是座位号。但
这张白纸条要5元钱,而我一个月的伙食费也只有30元。我总是在中午从复兴门疯
骑到工体买票,这样做的好处是,来回一趟后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吃东西,省
下的饭钱算是给我奢侈娱乐的一点小小回扣。
应该说,当时的甲A还是带给我很多欢乐的,那年24号高洪波还很年轻,他本
来应该是那一年的最佳射手,但这个荣誉他第二年才得到。不过北京队里面我最崇
拜的还是李辉。那时李辉的年纪已经大了,所以总是下半场出场,每当17号球衣在
场边出现,我就热血沸腾。而他上场后又的确每每力挽狂澜,动作也一如当年的潇
洒。李辉其实是北京足球的一个分水岭,他把传统的小快灵发挥到了极致,而他退
役后北京队迅速变得硬朗而实际。队里另一个受欢迎的人物是毕胜,看过85年柯达
杯的人应该还记得这位回传球送进自己大门的老兄。作为中后卫他的能力平平,不
过这个名字讨了好口彩,广播双方运动员名单的时候他得到的欢呼是最多的。再有
就是老五郭维维,他和翟飚是锋线上的双塔,但他其实并不擅长头球,倒是对辽宁
时曾经一脚四十多米的远射破门技惊四座,还有一次开场十几秒他就用胸部撞进去
一个--这老兄不是一流的球员,但他进的球都是顶级的。
在一大堆工体的小白纸条和先农坛的小花纸条里面,还夹杂着一张硬纸彩印的
大票,背面印着长城葡萄酒的广告,不过这仅仅是一场热身赛,中国队对北京队。
那时候中国队出征大赛之前(从时间上看应该是广岛亚运会),一般要找个地方队
热身,主要目的是找点自信。不过北京队也有个传统,对国家队一向战绩很好,这
一回也不例外:虽然北京队的国脚归到国家队一边,剩下的老弱残兵仍然迅速2:0
领先,其中还有一脚传中鬼使神差的吊了进去。这之后国家队开始反攻,在裁判和
北京队有意无意的配合下,终于在完场前反超了比分。这是一场阖家欢乐的比赛。
那时的北京队就是这样有趣。
看甲A的日子一直延续到95年,这期间我看了几乎所有北京队的主场比赛,他
们从工体搬到先农坛,价钱也涨到20块。但是这叠球票翻到这年的9月10日就到了
头,那天是北京对济南。比赛相当激烈但并不精彩,济南一直领先到伤停补时。这
时候裁判吹济南队员在禁区内手球。我坐在球门后面静静地看着高洪波把这个点球
推进了球门的下角,然后站起来欢呼,等我再坐下的时候,脑袋里面空荡荡的,看
着周围身穿国安队服手拿喇叭手舞足蹈的半大小子们,我忽然感觉看球是一件太辛
苦的事情,于是蹬车回家。那以后的日子里,我仍然会兴致盎然的在电视上看各种
各样的比赛,从世界杯到大学生联赛;晴朗的下午,我也会去东单体育场搅和搅和
;偶尔也码点字损一损球星们混个烟钱;但我确乎再也没有去过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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