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说
作为家事律师，面对当事人咨询发抚养权问题时，我们习惯了从法条规定及实务经验来分析，无疑这是律师的角度。那么法官在处理这类问题时，他们在考量哪些因素？有哪些心理博弈？我们就从本篇推文了解一二。
来源：江苏高院
作者：顾玫 无锡市新吴区人民法院旺庄法庭审判员
组稿、编辑：赵璠
当一名家事法官是什么感觉呢？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情感类的公众号，就是那种天天发家长理短、感情纠纷小作文的那种公众号，然后评论区一般都是“分分分”“快逃”“不分留着过节吗”这样的留言。
“要是案子都像发微博评论这样简单就好了”。我和同事常常这样互相打趣。
家事法官，每天面临着的是同样的家长里短、感情纠葛，案情陈述可能是长达十几页纸的大作文，法庭的法槌听过了太多夫妻的反目成仇、孤独老人的哭泣哀求和懵懂孩子的无措哭喊。
但我们，却不能简简单单地评定分还是不分，对还是不对。
在家事法庭上，你看到的是在婚姻中磋磨彼此的夫妻，看到的是在家庭里备受冷落的孩子；一落笔，就是夫妻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一裁定，就是孩童完全不同的成长环境。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断的偏偏就是这人情事故、离合聚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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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法官，她是个疯子好吗？你看看她发的这些威胁的照片，简直不堪入目。”
“我是疯子？你才是当代陈世美吧，出轨个90后，你怎么有脸教儿子做人？”
法庭上，为了儿子的抚养权，已经离婚的张琴和李默争锋相对、闹得不可开交，陈年的旧账也被翻了出来反复地争吵。
2020年6月，张琴和李默离婚，并约定由张琴来抚养儿子，后来，张琴得知李默要离婚的导火索居然是与一个年轻姑娘出轨在一起，背叛了两人十几年来的感情。
“凭什么我天天在家带孩子带的昏天黑地，孩子生病我一个人要送他去医院，他却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潇洒地不行？”
张琴边说边流泪。
在这种报复情绪的驱使下，张琴重新和李默签订了变更协议，把孩子变更为李默抚养，想借此来让李默了解多年来抚养儿子的不易与辛苦，让二人重归于好。
张琴没想到，郎心似铁，不可回转，李默将孩子扔给了父母，沉浸在女友的柔情蜜意里。
“我离不开儿子，我就不应该将他留给李默，儿子跟着他既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啊，法官，我不能让他把儿子带走。”
看着张琴痛哭流涕的样子，我默然了：当初为了挽回李默，张琴自己提出了变更抚养权的要求，现在又希望把孩子带回自己身边，张琴是把孩子放在心上的吗？还是又把孩子当做挽回感情的工具呢？
这个答案无疑关系着孩子的未来，而我，要找到那个最真实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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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你和儿子感情怎么样？”
“孩子生了以后，我就全职在家带娃，他是我从小带到大的，从出生就跟着我，离开我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到两天。他跟着我一定比跟着他爸强”。
面前的女人拢了拢头发，试图想保持一个体面的姿态，但勉强的笑容道出了她的心绪，和前夫那场争执显然已经耗尽了她的心力。生活在她的额头留下了浅浅的纹路，紧攥的手掌显示出了她内心的紧张与挣扎。’
李默耸了耸肩，表示默认了，但他同时也说，张琴很容易情绪过激，怕以后对孩子有不良影响。显然，从庭上的表现来看，张琴对于争夺儿子抚养权的意愿更高。
但孩子和父母相处得如何，究竟想和谁一起生活，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孩子自己才能资格评判。
我带着孩子来到工作室，邀请了一位“育儿专家”人民调解员一起听听孩子最真实的想法。
“李李，我是法官阿姨，今天邀请你来呢，主要是办公室有个拼图拼不起来了，听妈妈说，咱们李李是拼图专家，你能帮阿姨这个忙吗？”我把工作室里的拼图递给了孩子，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乖乖地坐下来开始拼图。
“你现在读几年级啦？跟妈妈在一起开心吗？”问了几个问题，孩子很肯定地告诉我，喜欢妈妈、想和妈妈在一起，不想和爷爷奶奶一起住，也不想和爸爸在一起。
“爸爸都不管我”，孩子有点生气又有点委屈地说。
担心张琴“预判了自己的预判”，提前教好孩子答案，于是我又接着问道：
“李李，你妈妈打你疼吗？”——如果张琴打过孩子，而孩子想说谎，肯定会说不疼。
“妈妈没有打过我！”孩子肯定的回答。
看来，张琴和孩子的感情还是很好的，也很关心孩子的成长，我总算放下了心，跟孩子反复确认是他的真实意思后，我拿着这份笔录向张琴和李默进行了宣读。
最后，双方达成了调解协议，由张琴来抚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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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然而，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我仍然担心着，在这场抚养权争夺战后，张琴能否很好地控制好情绪，收拾好心情，不要生活的烦扰影响李李的学习；我也担心张琴在离开职场这么久以后，还能否独立支撑起一个家。于是，我向张琴发出了一份“家庭教育令”，督促她到妇联接受家庭教育指导。
“
大部分妈妈都是疼爱孩子、关心孩子的，愿意陪伴孩子一起成长。但，第一次做妈妈，难免会有手足无措的时候。孩子一如既往的爱着妈妈，证明你也只是偶尔‘犯了迷糊’，为了让你能够成为一个坚强而温暖的妈妈，我们为你准备了‘智慧父母’学习沙龙，期待你能够从中得到启发，为李李营造最温馨的港湾。
”
在给张琴的家庭教育令中，我这样写道。
幸运的是，生活的磨砺让张琴飞速地成长了起来。在“智慧父母”学习沙龙里见到的她与李李都与从前不大一样了，她的眉眼间充盈着从容，李李也不再拘束，越发自信活泼了起来。
“顾法官，谢谢您哈~李李，快来和法官阿姨打个招呼。”
“阿姨阿姨，上次那个拼图我还没拼完，我什么时候可以再去您那儿玩呀？”
“等你考到前五名，就可以和妈妈说来找法官阿姨了哈~”
家事难断，难在答案不明，难在举棋难定。
而我们，就是要在纷繁的矛盾里寻找那个最优解，找寻弥合的同心圆。
是非纠葛的审判日常没有让我变得冷峻，而是让我对案件中的每一个当事人都更加关注，我关心他们从哪里来，我更关心他们要到哪里去，“希望每一个孩子、每一个人都能被世界温柔以待”，出于这份初心，我执起画笔描绘那些困在家庭里的人、需要关怀的孩子和亟待关注的弱者。我热切地希望每一份审判都是当事人拥抱新生活的开始，我也由衷地祝福每一个孩子都能拥有温暖的未来。
（文中人物均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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