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论》卷二十四·德宗·十五
亂與治相承,恆百餘年而始定,而樞機之發,繫於一言,曰利而已。盜賊之與夷狄,亦何以異於人哉?志於利,而以動人者唯利也。
唐自安、史以後,稱亂者相繼而起,至於德宗之世,而人亦厭之矣。故田悅、李惟岳、朱滔、李懷光之叛,將吏士卒皆有不願從逆之情,抗凶豎而思受王命;然而卒為所驅使者,以利啗之而眾暫食其餌也。田緒殺田悅,慮將士之不容,乃登城大呼,許緡錢千萬,而三軍屏息以聽;李懷光欲奔據河東,眾皆不順,而許以東方諸縣聽其俘掠,於是席捲渡河。嗣是以後,凡據軍府、結眾心以擅命者,皆用此術而蠱眾以逞志。嗚呼!此以利貿片時之歡者,豈足以窺非望而成乎割據哉?以此為藏身之固,利盡人離,旋以自滅,蓋亦盜賊之算而已矣。
老子曰:「樂與餌,過客止。」天君子豈不知人情之且然哉?乃得天下而不為,身可死,國可亡,而必不以此訢合於愚賤之心者,則所以定天下之志而安其位也。以利動天下而天下動,動而不可復止,有涯之金粟,不足以填無涯之谿壑,故唐之亂也無已期。利在此而此為主矣,利在彼而彼為主矣,鬻權賣爵之柄,天子操之,且足以亂,庶人操之,則立乎其上者之岌岌何如也?天子聽命於藩鎮,藩鎮聽命於將士,迄於五代,天子且以賄得,延及宋而未息,郊祀無名之賞,幾空帑藏,舉天下以出沒生死於錢刀。嗚呼!利之亡國敗家也,盜賊一倡其術,而無不效之尤也,則亂何繇已也,而其愚已甚矣!
盜賊散利以餌人,夷狄聚利以制人,皆利乘權以制生人之命也。誰生厲階,意者其天乎!抑亦宇文融、王鉷、楊慎矜、楊炎之徒導其源邪?是故先王賤利以納民於名義,節其情,正其性,非計近功者所能測。而孟子三斥梁王,杜篡弒奪攘之萌,其功信不在禹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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